戴相龙谈人民币国际化 建议首先启动个人港股直通车

　　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党组书记戴相龙日前对小范围媒体详细阐述了对人民币国际化的理解及建议，他认为人民币国际化是十八届三中全会有关完善金融市场体系决定的核心内容，并建议将启动个人港股直通车作为加快人民币国际化的第一个重要措施。

　　记者：你曾担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多次参加中央全会。您认为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戴相龙：金融体系由货币、经营和管理货币的金融企业、金融市场、金融调控、金融监管和金融开放等组成。我参加过十四届三中全会、十六届三中全会，列席了十八届三中全会。上列3次中央全会对金融体系重要环节的改革都提出了要求，并呈现连续、深入特点，并取得巨大成就。

　　我认为，十四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核心内容，主要是把中国人民银行办成真正的中央银行。重大改革是，撤销人民银行省级分行，设立跨省、自治区、直辖市分行，把金融监管从中央银行划分出去，中央银行集中管理货币政策。十六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核心内容，主要是建立金融企业现代治理机制，特别是对国有银行进行股份制改造，创造条件上市。

　　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亮点”很多，主要是完善金融机构，提高直接融资比重，完善人民币汇率市场化形成机制和加快推进利率市场化，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简而言之，我认为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核心内容是，在坚持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和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实现金融要素价格市场形成和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记者：人民币国际化早已成为国内外学者的重点研究课题，请问什么叫人民币国际化？

　　戴相龙：2008年12月，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在二十国集团高峰会上提出“促进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此后，“人民币国际化”成为国际广泛研究的重大课题。但是，在中国党政部门制发的文件和国家领导人讲话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人民币国际化”的字眼，只是说“逐步使人民币成为可兑换的货币”。这说明，中国政府和领导人对人民币国际化，一直坚持务实审慎的方针。

　　我认为人民币国际化，是指人民币实现全面可兑换并成为被许多重要国家广为使用的国际货币。国际货币应具备定价、结算、交易、投资、储备等重要功能。因此，人民币国际化的基本要求是实现人民币全面可兑换，进而成为重要的国际储备货币。现在，世界上有20多个国家宣布本币已经实现可兑换，但是，有的流通数量很小，很难说这些货币已经国际化。“国际化”中的“化”带有广泛、普遍性。因此，人民币国际化应有更高要求，首先要求全面可兑换，进而使人民币成为重要的国际储备货币。中国是一个经济大国，人民币国际化的长远发展趋势是，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元、欧元的第三大国际货币。因此，我一直认为，对“人民币国际化”应有较高的标准，人民币国际化要经历较长的过程，既要顺势而为，也不可“拔苗助长”。

　　记者：为什么要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步伐？

　　戴相龙：三中全会《决定》有关金融改革的文字表述并无“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步伐”，这表明中国政府在人民币走出去上体现坚持审慎方针。三中全会《决定》提出“完成人民币汇率市场化形成机制，加快推进利率市场化”，“推进资本项目双向开放”，“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从这些改革内容看，从这些改革的结果看，人民币国际化步伐必将加快。有人说人民币国际化是为了“挑战美元”，“改革国际货币体系”。我认为并非如此。美元长期依然是国际最主要的储备货币，国际社会希望美元稳定。但是，美元不断贬值和国家债务率居高不下，普遍令人担忧。促进人民币国际化真正原因是什么？

　　一是中国对外贸易和投资迅速增长的迫切需要，是国际收支平衡的迫切需要。中国已是一个深度参与经济全球化的大国，人民币国际化是为了更好地为中国实体经济服务。中国是一个正以7.5%左右中高速发展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已经联为一体。2013年，中国进出口货物总额将超过美国，但绝大部分用美元结算。面对美元逐步贬值，严重损害进出口商的利益。中国的高铁、核电、通信、电站等技术和大型成套装备出口不断增加，需要扩大对国外出口和投资。有关国家也需要用人民币投资。“促进国际收支基本平衡”，已成为中国越来越重要的宏观调控目标。但是到今年1--11月，贸易和投资“双顺差”达到3300亿美元，2013年9月，外汇储备高达3.66万亿美元，给国际收支平衡带来巨大挑战。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现行不合理的国际货币“倒逼”人民币国际化。

　　二是中国人民币国际化的条件已基本具备。经济及金融实力不断增强，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今后几年将以7%左右的速度增长，《财富》500强企业排名，中国总数为95家，仅次于美国。宏观经济较为平稳。2012年末，中国财政赤字仅占当年国内生产总值的1.54%，国家总体债务率略超过50%，大大低于美欧日发达国家。建立了稳健的金融体系和监管体系。2012年底，中国银行业不良贷款率为0.95%，加权平均资本充足率达13.3%。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规模均列世界第三位。

　　三是人民币国际化的结果，也有利于有关国家和地区及企业吸引中国资金和技术，为其增加一个币值稳定、汇兑方便的国际货币。

　　正因为上列原因，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正在加快。我国扩大人民币跨境使用的政策框架基本建立，人民币国际化总体进展快。据国际清算银行公布三年一度的外汇交易报告，人民币交易量已从2010年4月的月均340亿美元，猛增至今年同期的月均1200亿美元，市场排名已从17位上升到第9位，占全球比例2.2%，比3年前上升1.3个百分点。2013年1至10月，累计办理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3.56万亿元，其中，货物贸易结算总额2.34万亿元，占同期海关货物进出口总额的11%。人民币双向投资累计3742亿元。人民币离岸市场迅速增加。到2013年9月末，香港人民币存款余额达7300亿元，占香港外币存款的20.3%。2013年1月到10月，内地与香港的跨境人民币实际收付业务金额累计2.7万亿元，同比增长52%，占同期收付总额的57%。到2013年10月底，人民银行已与23个国家及地区的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签署了累计2.5万亿人民币的双边本币互换协议。

　　记者：根据三中全会《决定》精神，你认为人民币国际化的步骤和途径是什么？

　　戴相龙：人民币要成为国际广泛使用的国际货币，要经历一个较长时期的过程，这个过程也会显示阶段性。但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阶段性，也不是机械地按各种国际货币功能顺序推进，而是突出重点，交叉推进。我认为人民币国际化大体经历3个阶段。一是使人民币成为国际结算货币，使人民币的定价、交易、结算功能相应增强。二是使人民币成为投资货币。企业和个人可用人民币到境外投资。第三，使人民币成为国际上重要的储备货币。

　　《决定》指出，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根据这个精神，人民币国际化的途径，应坚持市场化推进，并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人民币走出去，要根据境外国家和企业、个人对人民币需要。首先，从周边国家和地区开始，再扩展到亚洲地区和“金砖”国家，最后发展到欧美发达国家。人民币国际化的市场推进，要通过离岸中心来实现。香港是国际金融中心，又是中国的特别行政区，选择香港为人民币最大离岸中心是天然合理的。人民币国际化通过市场进行，但也要发挥政府的作用。主要可通过我国的中央银行与其他国家、地区的中央银行、货币当局进行本币互换。

　　记者：如何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

　　戴相龙：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有许多工作要做，最主要的有完善人民币汇率市场化形成机制，加快推进利率市场化，进一步把人民银行办成真正的中央银行，完善法律法规体系，加快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同时，不断增强欧美发达国家对中国制度和意识形态的认知并合理分享人民币国际化的成果。

　　当前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最重要的措施是加快资本项目可兑换。

　　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提出“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这是中国政府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步伐的最积极、最权威的信号。在这之前，国家所有相关文件，在谈及推进资本项目可兑换时，都说是“逐步实现资本项目可兑换”。1996年12月，中国政府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承诺实现人民币经常项目可兑换。此后，对资本项目可兑换，并无日程表。1997年2月，我们预测，实现资本项目可兑换可能要用10年的时间。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美国发生金融危机，带来国际金融市场波动，对推进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有一定影响。但是，中国资本项目可兑换并未停止，而且取得很大进步。

　　据有关部门公布，在资本项目收支所有7大类40个子项中，目前我国已实现可兑换、部分可兑换的项目共34项，占全部交易项目的85%。有些项目规定不可兑换，实际已存“绕道”兑换。实际上，外国有关机构和媒体对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的程度是严重低估的。鉴于国际金融市场振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各国资本项目可兑换的评估也采取了更为现实的态度。根据三中全会《决定》，建议从下列几个方面尽快推进资本项目可兑换。

　　一是推进个人“香港股票直通车”。这项改革原计划2007年第三季度在3个城市、3家银行开办，后来因各种原因推迟了。温州市综合改革也有这项内容，至今也未实施。现在，大家期盼在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启动。此项改革推迟的原因是什么，我真的不清楚，是怕“洗钱”吗？是怕减少对A股股市投资吗？是怕境内社会资本减少而相应减少就业、税收吗？我没有看到权威部门有公开反对的意见。允许个人对外投资，总的看是利大于弊，风险是可以控制的，违规是可以监管的。希望把开放个人对境外投资作为贯彻落实三中全会提出的“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的第一条实际措施抓紧公布实施。

　　二是扩大境内企业和有关机构对境外的投资。目前，双向直接投资严重不对称。到2013年6月，外商来华投资净头寸为22582亿美元，中国对外投资净头寸5420亿美元。产生这个原因是多方面的。过去，我们有外汇，但对外直接投资少，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跨国公司和先进技术、品牌、管理能力。现在企业对外投资能力不断加强，特别是在高铁、核电、通信、电站等技术和大型成套装备出口及对外投资已有较强实力，应支持加大对外投资。目前，全国社保基金会管理资产有1.2万亿元，建议有关部门把全国社保基金的境外投资范围从股票和债券扩大到对股权的直接投资。

　　三是扩大境内外合格投资机构的投资额度。我记得一年多以前，当时证监会主席说，境外投资A股只占1%，今后可逐步扩大到10%。最近，周小川行长说，可以扩大境内外合格机构投资者的投资额度，直至取消额度限制。我认为这都是非常正确的。印度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少，但吸引外资投资股票多达2000多亿美元。他们对境外合格投资机构没有核定投资限额，只是分别规定一个、多个境外合格投资机构投资境内一个上市公司股份的最高比例。这方面的经验值得借鉴。

　　记者：如何防范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的风险？

　　戴相龙：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完全可兑换后，会加大我国宏观调控压力和市场波动，产生企业资产负债的错配风险以及对跨境资本流动监管有效性降低的风险。这些风险是可以防范和化解的。金融要素价格市场决定等市场自动稳定机制能够化解一些市场波动，监管部门也会合理把握开放度，对大量反常的短期资本双向流动也会实行必要的调控手段。

　　从整体上讲，为了实现资本项目可兑换，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最重要的基础工作就是不断改善国际收支平衡。努力的目标是，使货物进出口和国际资本双向流动，保持基本平衡。在人民币国际化程度较大提高后，争取经常项目收支有一定逆差，资本项目收支有一定顺差。同时，将外汇储备规模调整到一个合理水平。